周末回爸妈那儿,翻了一些旧信回来,好大一包,有五六十封吧,大多是上大学时我爸写给我的,搬了多少次家,他们居然都还留着。近三十年前的事儿了,那个时代,人们用书信联络情感,虽没有现在的方式快捷方便,但是回味起来,这种纸质载体,却有无比的温暖和深情,对我来说无异于珍宝。
我爸是中学老师,教语文和书画,典型的文人气质,多情善感,整天风花雪月,那时我在外地读书,给我写信成了他抒发情感的重要方式,一周三封,有时一天一封,被许多同学羡慕;不仅如此,每次我放假回家,我俩常常彻夜神聊,无话不谈,多少次都是东方渐白才回屋睡觉。
现在,我到了他那时的年龄,更能体会一个中年男人的心绪,却想象不出,那时的他,跟当时我一个不懂事的小屁孩,怎么会有那么多话说呢?可惜,他已经卧病多年,不能说话,也糊里糊涂,不然,我们现在的畅谈定是另一番况味啊~~人生总是悲喜相伴,珍惜当下拥有的吧。
这封信,是我随手抽出来的一封,满满五页纸,我大学第一年寒假之前他写的~~现在读来,虽是他写给我的,又何尝不是我想对他说的话——
小松:
今天晚间读到你给小枫的长信。我一气呵成读毕。你写得太好了(你在信中不让我看,说写得“啰嗦”,怕我“不愿看”),感情真挚,毫无做作,毫无故意写点什么的斧凿痕迹。我读着信,时而微笑,时而快慰,时而沉思。我好像看到你纯真无邪的少女形象,又好像看到你工作时的果决与气魄的形象,又好像看到你凝神学习的端坐的形象,又好像看到你在弟妹父母面前的大姐爱女的形象,总之是真正的毫无装饰的小松的形象。你那白胖的大脸,哈哈笑的大嘴,那么鲜明、清晰地在我眼前浮现,生动极了。因为你的信写得生动、详细,我愿意看,而且“咀嚼”得津津有味。读罢,使我快慰得一扫胸中的积郁,忙振笔、展纸给你写这封信。我看到你的信,我也像十八九岁的小伙,我写给你这封信的此时,心里是那样的轻松、愉快,简直就像同我喜爱的青少年娓娓长谈一样。
信中说了不少要买的吃食,有的可能是小枫让你买的。看来,你俩都是”馋“姑娘,回来时可适当地买些,以小食品为主,万不可浪费。给大姐姐夫买礼物是可以的,而且想得周到,东西也合适。甲鱼虽味鲜美,但不要买了,那样贵的东西我们暂时还不要去享受吧。我已花了22.5元买了三斤虾(10公分长)等你回来吃。至于冻柿子、冻梨之类的,我一定满足你的需求。至于回长时还带些什么东西(包括吃的)到时再告诉你吧,以小枫说的为主。我们三个人吃的方面无所谓,只是小枫嘴“馋”,所以满足她吧。
说到穿的方面,姑娘们在年轻时有谁不愿意打扮得漂亮些呢?有文化修养的人还喜爱打扮得高雅些,我十分理解,你同小枫商量,我尽量满足你们,你买啥,她买啥,我一视同仁地对待,决不能因她未上大学或现在无工作而慢待她。我也愿意看到你们穿戴合体、打扮得“时髦”。如有条件我也愿意“武装”仪表,出门走路、办事也精神大振。但最重要的是“武装”头脑,腹中空空,穿戴时髦也俗气。还是我那两句诗:身着锦绣颜增彩,腹有诗书气不俗。
家里的情况小枫大概跟你说了,我也不必细写。你妈未归,每天早晨我给小楫做饭。早晨屋冷,真不愿意起早。有几次我睡过了,只好给小楫钱去上街吃豆腐脑,我只好不吃饭去上班。这时我又想到你妈在家时的好处……
此时正是长春最冷的季节,我们家的窗上早已布满白霜,厚厚的一层,我在屋里坐久了,腿上、脚下都已冰凉。屋里烧炉子,但无数次的开门撮煤、做饭,一点热气也跑掉了。只有吃饭时父女三个边吃边谈显得有些活气及“热烈”的气氛。我也嗜酒了,几乎每天晚间都喝三两,小枫时而也喝几口(他俩也愿意让我喝酒,主动给我买),你妈走后,我把一个月的生活费交给她,由她计划着花销。实心眼的小枫有时自己舍不得买什么吃,尽给小楫零花钱。她的心善良、实在有如小妈,只是脾气不好。时而跟我也没“正经”的,不是逗就是撒娇,再不就搂我的脖子。有时我感慨地想,人生最大的幸福就是父母健在,特别是懂得情理的父母。因为父母是世上最亲的人(这是天伦的感情,同父母的亲近,父母对儿女的疼爱是任何感情代替不了的)如果说人生最大的不幸,就是自小失去父母(如你妈)。
小枫同我的亲近,我时而想,假如你们此时失去父母,将是多么孤单、寂寞!我如今四十余岁,没有了母亲,我心里有时也悲痛,如没人也曾想哭泣。如今,真正疼爱我的人没有了,在这个世上,我除了你们姐弟三人(再加上你妈,那是另一种感情,人为的感情,夫妻关系处理得好有感情,处理不好不但没感情,甚至伤感情,绝不同于父母与子女的感情是天然的、血统的感情,自然是心连着心,骨肉之情),我已没有什么亲人了。再也不能同母亲在一起聊家常了。
我时常记得,每到冬天你奶都十几次地关心我穿棉裤没有,而且她要给我做,就是瘦了,脸色不好,她都问这问那。俗话说“七十岁有个家,八十岁有个妈”,我真是体会其中的含义与味道。现在把这种孤独感演化成对你们的加倍的疼爱。晚间我睡得晚,或半夜解溲,我走到外屋给小枫、小楫盖盖被,我手摸着小楫或小枫的头发,从内心喜爱、疼他(她)们。有时真想俯下身去亲他(她)们,但他(她)们都长大了,跟我一样高,白天我怎好把他(她)们搂过来像亲几岁的孩子那样,只有趁他(她)们睡着了,抚摸他(她)们的头发几下,又怕把他(她)们弄醒了。尤其你妈不在的这些日子,我一阵阵的心情比慈母还软,还慈祥。
有时我嘲笑自己四十多岁的男子汉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至于远在千里之外的你,我虽然十分放心,但也是惦念。对你的感情又不同于对小枫、小楫。我已把你当成大人,像对待我的同志们那样尊重、平等,如有大事或不快,多么愿意同你谈谈,商量……我高兴看到你的长大、成熟,盼望你有出息,有前途,你虽是女孩子,但我绝不重男轻女而对你放弃希望。
以上所谈未免伤感些,过元旦之时你接到我这封信,读些伤感的家信也不愉快,立即止笔,换个话题吧。
你祝我们圣诞节愉快,其实中国人无过圣诞节的习惯,我们甚至都忘了这一天是圣诞节,元旦前夕民盟发了两张票(舞票、影票)我同小枫去了,看了一场电影后,她要去看跳舞(如果她会跳,我并不限制她),我无兴趣,她只好同我回家了。之后,我又有些后悔,不如陪她去看看,让她也散散心(如果你妈知道,她是坚决反对的)。现在长春电视正播放台湾连续电视剧《一剪梅》,我十分喜看,人情味十足,一看到半夜11点半。还有《昨夜星辰》也是台湾的,也属人情味作品,看了之后也引起感情上的波澜。或悲或喜,忘乎世上的真实人情,尽量让自己的感情连着故事情节的变动而波动,也是一种休息或享受。小楫有时也看,我也不十分限制他(如果你妈在家坚决制止他看,甚至生气,或同我生气,怨我没正经的,不鼓励他看书,而默许他看电视)她不在家,我们确实“自由”多了。
元旦玩得愉快。
父 12.28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