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西湖,空气格外清馨。阳光静静地洒落湖面,微风掠过,泛起片片涟漪。
水面的微妙变化激起了我青春的回忆。
1981年,接到河北地质学院入学通知书时,背着舖盖、怀揣青春之梦的我,正是路过西湖走向宣化的。如今的涟漪可就是当年的波纹?金华——杭州——北京——宣化:一条铁路线、二个中转站、三个夜晚、四个白天,完成了我从民办老师到大学生的全部过程,同时也留下了涟漪的深深记忆。
学校就坐落在宣化城区的北沿。报到后才发现,“塞北明珠”除了塞北特有的灰蒙蒙外全无江南的绿意。这儿离张家口约40公里,年降水量不足200毫米,干旱的气候条件将地表风化成厚厚的土层。随风扬起的便是漫漫的灰尘。它正处于张家口的风口上,当地人诙谐地形容宣化的风一年只刮二次,一次刮半年。风起处,天是灰的,地是灰的,房是灰的,人也是灰的。宣化的一切都是灰的。风大时,同学们只能用大衣裹着头,背着风向艰难地倒退走入阶梯教室。不然,无孔不入的风沙会钻进全身,凛冽中甚至会刮伤脸颊。周末的荒郊野外,你能看到的只有几片残雪、几根枯枝,还有几棵枯草,凄凉中你能听到的只有那乌鸦的几声鸣叫。“秋风吹白波,犹似衰泪洒”,春风甚,冬更烈。四年中,我多么怀念家乡的绿色,多么向往西湖的涟漪。
1985年大学毕业,我终于回到了江南。天天生活在绿色中,日日包围在涟漪里。但没想到,整整30个年头,忘不了的竟是那曾经的灰色。
江南的绿色,依然令人着迷,但梦萦魂牵的是塞北的灰色。灰色,当年的深沉和沮丧,如今居然转化成了丝丝的柔和与缕缕的情絮,不时袭上心头。那时人们穿的冬衣也基本是灰色的。我的大衣就是灰色的,有很多补丁,是大哥穿后给二哥,二哥穿后再给我的。这种情况在当时的农村是较普遍的。突出的是袖子,既擦鼻涕又擦汗,想家时躲在角落里还要用来擦眼泪。时间长了,相当于上了一层油,和别在胸间的校徽一样,无论灯光下还是阳光下都会发出光亮,特别好看。
噢,原来,灰色是另一种美。
谁能与绿媲美,唯有灰色源源涌来!
同学,当年你穿的是什么?
记得吗?文会、春亭、三昌。
记得吗?爱国、波波、耀明。
记得!兰花说,子秋说,旭光说,姚青说。
记得!红玉、忠兰、婉清,还有雅芳喃喃地说。
记得!同学们都在说。
记得,记得灰色的外衣下裹着的是干瘪的肚子。每餐限吃八两,是为了在同学面前表示文气,更是因为吃不起。
记得吗?少军。有一次你生病躺在床上,用浓重的湖北口音让我在食堂带6个馒头。只带6个,原因是生病吃不下。6个,二两一个,共一斤二两,一餐。天哪,如果胃口好,且放开吃,将是多么壮观的情景啊!“Silly tall man”我几乎脱口而出地将这一雅号送给了1米86的你。
那时,计划经济,粮食分成粗粮和细粮按粮票定额供应。同学们吃的主要是高粱、小米、玉米和面粉。这在南方不叫饭,只能叫诸如窝窝头、小米粥、玉米发糕或玉米糊、馒头等。叫法是一样的,但概念是有区别的。南方同学饭的概念是指大米饭,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第一个学期只吃过3斤饭,是国庆节吃的。大部分同学是从农村来的,家里困难,很少吃油,肚子空荡荡的,饭量特别大。浙江籍的谢老师、许老师夫妇和韩老师、刘老师夫妇几乎每个学期都要请我们去家里吃饭,这是我永生难忘的。祝恩师全家幸福安康!
还记得吗?谁的饭碗大如脸盆?承宗,你的碗具当之无愧!
宣化冬天的寒冷是江南人想象不出来的。刚入校不久,穿着解放鞋的脚就长出了冻疮,无奈之下,用12元钱买了双棉鞋。但喜悦的心情还没来得及生起,内疚的沉重已占居了我的心灵。不是吗?12元,要花费全家多少心血啊!还没走到学校,就想回去退掉,此时,最担心的是不让退。顶着刺骨的寒风,忐忑中返回宣化百货公司,诚惶诚恐地说明了来意,没想到,售货员马上满足了我的要求。寒冷中我感到了宣化的温暖,灰色中我看到了宣化的人美。
是的,太穷了。但是,比我更困难的同学很多。省吃俭用中,作为班长的我把自己的助学金从13.1元一次次地往下减,一直减到8元。我每减一角,困难的同学就可多得10分。日子过的很苦,但那时不知道什么是苦。
记得吗?校门口,一毛钱的葵花籽,很多人一起吃。真香哟!
灰色中,人们的关系是和谐的。
人近花甲,自然怀旧。为了排解对宣化的思念之情,我经常看大学时代的照片,看照片中的灰色。这种灰色,介于白与黑之间,是白与黑的过渡,却又包含白与黑的全部。这是塞北独具的灰色,这种灰色,让人“才下眉头,又上心头”。那时的照相,只有黑白,彩照是临毕业时听说的,但没看到过。黑白,是当年的唯一,虽然不象今天这么多彩,却能反映世间的本色。照相的颜色的确很简单,题裁也很简单。但我喜欢简单,喜欢简单的人、简单的背景及背景中简单的色:灰蒙蒙的色——塞北的色。
记得吗?照片中那宣化的城门、宣化的城墙、还有宣化的北山?它甚至比黑白还简单,它只呈现单一的灰色。但它巍峨,灰色的朦胧中蜿蜒着大气。
可能同学们还会联想出课堂。我们学的是地质经济管理专业。我们学过《基础地质》,杜汝霖教授指导我们看过不少的矿物标本,它所展现的客观世界,无论是过程还是结果都是丰富多彩的。我们学过《资本论》,杨光英教授指导我们研究过贯穿其中的基线,它所揭示的资本社会更是纷呈繁复的。我们学过《会计学》,刘建勋教授给我们讲解过精彩的借贷平衡。
我们探索过浩瀚的自然世界,我们追究过奥妙的人类历史。
我们拥有迷人的绿色,同样,我们拥抱壮丽的灰色。
记得。亲爱的同学,你的内心深处肯定有很多很多“记得”,可以共同分享吗?尽情的!尤其是灰色,塞北的灰色。
后记
文章发出后收到不少微信、短信和电话。其中有认识的、不认识的,有同届的、非同届的,有本校的、非本校的,有国内的、有国外的。有的说从微信圈里看到的、有的说从qq群里看到的、有的说从网上看到的。共同的是都是那个时代的人,激情地叙述着读后的感受。不少电话是在哭声中结束的。
一遍遍地共鸣,促动我一遍遍地去细读,又循环出一遍遍的感动。我一直在想,真正的感动源是什么?是文字?是灰色?是生活?是往事?
是她们的集合体!是她们集合出来的时代!失去的,是珍贵的。人的纯朴永远属于人,但时代性的纯朴可能难再回来;岁月永远属于岁月,但青春的岁月永远不可能再回来。除了回忆和留恋,我们能做什么呢?感动!感动那个时代。
其实,我们更该做的还很多,正如邱建平同学在微信中回复的:你可以回头看,但更要向前走。期待着!期待着同学们往前走。期待着同龄人往前走。感谢朋友们的共鸣、鼓励和转发!感谢塞北的灰色!感谢纯朴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