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初恋
——题记
我愿你闪亮的眼睛,
透过朦胧的树影,
看窗外的小雨,
缓缓地垂落,
带着空气的妩媚与温馨驻足低语。
直到心的河床,
泛起层层涟漪,
托着你的倒影!
1985年,广西实习时与八二级同学合影
我的大学生活是在北方一个叫宣化的“塞外古城”度过的,它坐落在京张铁路北线。苍凉、酷寒的冬季和温热、清爽的夏天,交替季节的时期,风喇喇地吹,让人的记忆久久抹不掉那怪异的风声。冬天很长,夏天很短,日子很苦,饮食生活很不适合我这个四川过去的人,但这四年大学的经历滋养了我的青春,让我扎扎实实地成长到成熟。
我是怀揣着理想,豪情万丈地北上求学的,但我不知道前方的征程意味着什么。我五味杂陈带着简单的行囊,迷茫而无助地上路了。离开父母独自生活的这次断乳,应该是我成人期到来的标志,但是,我所具备的心智与能力,与我将要承载的生活根本不相匹配。世界五彩缤纷,学校也像只万花筒,可怜的我只算得上是一张白纸,简单得几近苍白。人们常说,一张白纸正好可以画最新最美的图画,我却连拿起画笔的能力都不具有,没有基本的认知力、判断力和处事能力。我的父母对我所实施的近二十年的严酷、固本教育,等于直接把我从他们规范的模具里面取出来,让一个智商超高,而情商只相当于婴孩的我走进了社会。
在班上,我的年龄是女生中最大的,这让我很痛苦,难以接受,我宁愿是班上最小的那一个,班上十来个女生自然而然地就把我这个“大姐”叫开了,我内心却深感压力。当新生活扑面而来的时候,我除了恐惧、困惑和无助外,还把我蒙昧的苍白和懦弱表现得淋漓尽致而无以复加。世界在我眼里是单色调的,不白则黑。因为成长过程缺失了认知心理的培养,迟到的青春期让我敏感而忧郁,别人的一切都要影响到我内心的感受而且较真。所有的事情在我这里都需要脉络清楚、因果明白,否则,我就会因为不理解而困惑而惊恐,身边每时每刻发生的事情都有可能伤害到我的自尊。而我脆弱的自尊又与我的年龄严重失衡,内心深处充满痛苦与惶恐,心灵的落差如影相随。我的人生从大学开篇,无助让我泪流满面。我有完整的日记作为大学生活的记录,翻开那个时期的日记,所记录的事件都可以归列为鸡毛蒜皮之类,但我锱铢必较,幼稚得可笑。比如,别人叫我大姐时,我因为无力而不想担当这个角色;别人不叫我大姐随性改叫“老大”之类的称谓时,我又会为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而难过。内心就是这样苍白而无聊地挣扎,所有的心力都花费在心智的磨练上,这种辛苦拉开了我与同龄人的成长距离。当同学们快乐地享受着青春,享受爱情时,我却要面对内心成长的一切问题,包括某个时段某件事情某个同学表现出对我的亲疏远近都会给我的心灵带过来一片乌云,经历一番挣扎。这等水平的心智,如何承担学习的压力呢?如何迎候青春勃发的爱情呢?我没有男性世界榜样的指引,我对男性世界的认知是如此苍白,加之,父母生养的是三个女儿,女权家庭所进行的又是严苛禁锢的传统式教育。男性世界对于我来说,是那么遥远而陌生。我离家北上求学的时候,母亲对我临别的叮嘱是:男人坐过的板凳不能坐,男人喝过的茶杯不能碰,不能单独与男人在一个房间相处,如果在一个房间了,必须把房间的门打开着,衣服不能开口太大,最上面的扣子永远要系住扣死,不能穿牛仔裤,因为它把两个屁股蛋子崩圆了。二十岁年龄的我,只相当于婴孩一样的心智,还没有培植出禾苗生长所必需的土壤,我不懂得、不理解将要发生或是正在发生的事情。但是岁月无情,它才不管你长大没长大,成熟不成熟呢,它像流水那般,缓缓地、静静地流淌,带来本就要来的一切。就在我烦乱的世界还理不清一点头绪的时候,在我没有任何准备,甚至没有任何意识的情况下,初恋终究还是来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期的中国,青年男女的情感世界没有天窗,就像你站在一间小黑屋里,仅靠门缝边透过的一丝光亮确认你自己的存在。年轻人的恋爱应该都是一种既青涩又甜蜜的体验吧。可我与他的过往,生命中最纯洁最率真的情感,不带一丁点儿世俗的尘染,却酸涩无比。这是我心智的问题,也是我命运的注定。我没有得到启蒙去认知男人与女人,没有能力去了解两性世界,没有人引领我去迎接,我在父母为我构筑的黑暗小屋里自闭,男女之间的那种可以称作“爱”的美好感情,滋生在我的情感世界之外。这时候,他来了,他带着他对男女世界的美好向我走来。可是,我的世界却与他截然相反。他的年轻也让他不具备足够的智慧和勇气,他不可能理解到我的心智与情感,更没有能力牵引我走到阳光的天地中去。虽然,我们彼此好感,互相吸引,可我却惶惶然地不知所措。不敢直视他,他就只能在我的余光中游离,可是我总能发现,他的身影随时会在我的余光中出现。他叫亭瀚,长我三岁,也高我三级。中等个、小平头、精神睿智、充满活力,衣着整洁,这是他留给我青春的深刻记忆。我们都来自于四川,在异地他乡,同乡就是男女彼此交往的理由和条件。恰恰学校在四川招生,除了七九级毕业班的他们,就是八二级新入学的我们,大哥哥照顾小妹妹是天经地义的。七九级同乡共十位,全是清一色的男生,仅四位还没有女朋友,新生中我们三位女性自然就成为了他们好奇想要追逐的目标。聊天、聚餐、打球、看电影,一切都在他们几位的安排下自然而然、顺理成章地进行着,构成了我们丰富而多彩的课余生活。渐渐地,甲喜欢上了乙,丙喜欢上了丁,而他喜欢上了我。我对这样的交往理解得很有限,只认为就是纯粹的同学加老乡的关系,在我眼里他就是一个高于我的学长。若有若无的,我总能够感觉到他的眼睛注视着我。无论我走到哪里,校园里都好像有他的影子相随;不管什么时候,他的关心与关爱都会适时而来;他的诗词和文章很自然地有让我这个喜欢文字游戏的人指正的必要了……每一次读他的文章,都让我的心泛起涟漪,暖流交涌。我欣赏他的儒雅与成熟,我们在一起的话题可以谈天说地、云游四方,但我们的情感却像隔着一道窗框,薄薄的一层纸透着光亮,却不知如何去捅破,我是不懂,他是胆怯。我们课余的聚会时不时地要安排去郊游。在野外,用录音机放上一段节奏分明的音乐,大家就会即兴跳舞,最多的就是那种男女手拉手的集体舞,大学校园里正在流行这种舞步。我从不参与,我羞于男女之间的这种肌肤接触,哪怕就是拉一下手都不行。
有一次,他们正跳闹着,亭瀚不乐意了,他不允许我一个人被冷落,非要我加入。我拒绝,他就向我跑来想拉我,我以百米冲刺一般的速度跑开了,他在我身后也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来抓我,猎豹扑食一般。我跑一段发现他快抓住我时就突然折身,他使出十二分力却老也抓不住我,我一点儿面子也不给他留。这老鹰抓小鸡似的奔跑让他失落得厉害,情趣顿挫。不仅如此,我没有对他的热情和真诚给出过一点点的回应,就连他毕业离校,要一张我的单人照片,我也没有满足他;他分配在成都工作,几乎每个假期都要发出邀请,要我到成都与他见面,我却始终没有成行。所以,他的思想意识里就有了他配不上我的感觉。
谁说我没有心动?可我不知道这就是少女怀春的情愫,这就是爱情的萌芽!我没有胆量去体会这种情感,一方面是我自己不懂,不知道如何面对;另一方面是来自于母亲的态度,母亲的守旧思想,不允许她的女儿不经过父母的认可就私定终生。她不同意我一个人单独出门去约会那个单身在成都的男同学,我自己也就糊里糊涂地跟随着命运的安排与指引,没有任何意识和力量去抗争。
1982年11月天津,河北省大学生三好杯篮球赛
因为有客观因素的种种不可能,我对亭瀚明里暗里的表达都是用最让他心痛的方式给予回绝,伤害他非要到斩草除根的份上才畅快。他不明白我为什么如此无情无义,他以为我这个各方面都让他上心的女老乡对他没有感觉,他努力了两年多,久而久之,他对这份感情失去了信心和耐力,他决定退出,服从了他父母的安排,跟父母同事的女儿谈起了恋爱,并且很快就结了婚……就这样,我们相聚一年,通信两年,咫尺天涯,我们的情感始终没有交汇点。我收到亭瀚订婚的来信,山崩地裂突然袭来的疼痛,点拔了我的灵魂。突然之间让我明白,我,离不开他。心,立刻就被肢解撕碎了,我泪如泉涌,禁不住放声痛哭。整整一天,我把自己泡在泪水里;整整一天,不吃不喝,哭得歇斯底里,哭得天昏地暗。他对于我们的失去用了“清泪涟涟”四个字来告白。他说,生活是由几率组成的……我的青春连同梦想,消失在我生命里最经不起疼痛的岁月,他的心走了,没有带走我的。他决然的离开,顾不上我泪眼欲穿,送别他等于送别我自己,就这样,光亮一纵即逝,初恋消失在生命里。“金风萧瑟边塞寒,识君恰在秦时关。昨日放歌春色好,今朝挥手泪潸然。前途漫漫路千里,新梦悠悠几许年。辑别匆忙歌一曲,此情与天共长短。”他给我写过几首诗,留下来的只有他毕业离校的这一首。
1983年夏,82级学生在下花园实习,爬上鸡鸣山的六位女同学合影
这就是命运,在没有得到他时便失去了他,我没有办法把他留在我的生命里。我们纯粹的精神恋爱,连拉一下手的机会都没有,没有一个爱字说出口。但是,他是我心疼一生无处释然的梦,是我终生为之遗憾呼天不回的失落。他的印象是如此深刻,镶嵌在我生命中最柔软的地方,拿不走,忘不掉,这种疼痛呼之不出,时不时地就要在心上抽搐一下,屏蔽我的心跳。我的校园初恋过去了这么多年,有着的是酸涩与苦痛。但岁月弥补了心灵的创伤,现在想来,当初疼痛不堪的初恋如今却有一种淡淡的欣喜,那是青春苏醒、人生启蒙的印痕,着色在我生命的画卷上,浓厚的一抹,不可或缺。我要感谢青春岁月给过我的所有生命体验,感谢命运给予我的所有一切,因为生活组成了我的人生,而我的人生无可替代,不可复制。
作 者 简 介
郑爱华:1982年入学,1986年毕业于河北地质学院(现河北地质大学)经济管理系财务会计专业,先后在四川省地矿局财务处、经济发展处、审计处工作。曾任审计负责人七年,退休前为处级一级调研员。